二氧化碳吸力是木頭6倍、比中國的強韌　台灣竹變環保建築新浪潮

雲林縣斗六糖廠荒廢的一角，有一處拖曳車維修廠改造成的竹工廠「常民居」，成堆的竹子，在這裡清洗、預組，變成各種造型。

「很難得在離市區不遠處，有這麼野的地方，」常民居的主人，同時也是大藏聯合建築師事務所主持建築師甘銘源說。他的身材精瘦，膚色如同乾燥後的竹表皮一樣，有著均勻的茶褐色，整個人的氣息完全融入這片充滿野草野樹的土地。

甘銘源的作品橫掃農博、花博、生態村，他說：沒錢也能打造五星級空間。（王建棟攝）

在台灣，講到竹建築的實踐者，甘銘源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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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藏聯合建築師事務所

• 成立：2000年
• 主持建築師：甘銘源、李綠枝
• 主要業務：建築設計
• 淨零成效：環保建材竹構築推手，獲台灣建築獎、國家卓越建設獎

淨零心法

1. 取材自然：原竹建材搭配溪石、稻殼，減少建材開發與運輸的碳排
2. 與時俱進：結合現代化工法，節省人力和時間，加強耐用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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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和妻子建築師李綠枝，2013年在雲林農博就地取材，以古坑石壁原生的孟宗竹，搭建出一座跨距24公尺、當時台灣跨距最大的竹構造屋頂，往後十年持續研究並做出各種竹構築。在大部份建築師對如何使用木頭都未必熟悉的情況下，甘銘源投身更少人關注的竹領域，身兼台灣竹會理事長，推廣相關文化和教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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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林農博入口的竹棚架。甘銘源打趣說，做完後兩年接不到案子，結果2015年颱風一吹，屋頂毫髮未傷，才開始有人找他做竹建築。（大藏聯合建築師事務所提供）

竹子為何如此吸引他？

理由很簡單：建築產業佔了全球碳排放將近4成的比例，其中建材的開發、運輸、興建等，又是加劇碳排放的主要兇手。找尋自然、低碳足跡的建材，成為迫在眉睫的任務。

「去年聯合國氣候峰會，有一點各國都有共識，就是2030年全世界的天然林都要禁伐，包括亞馬遜雨林和非洲剛果雨林，而這些都是過去台灣進口木材的大宗。那之後什麼會是替代材料？竹子是一個重要選項，」甘銘源指出。不再一味使用對環境產生負擔的建築材料，也不要濫用他國的天然林木，那麼最好的辦法，便是回頭檢視在地有哪些自然資源可運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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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原本就有豐沛的竹資源，而且不像中國這樣的產竹大國，多長在平緩的丘陵，台灣竹子多生在海拔較高的稜線上，經受日曬風吹，質地更加堅韌，品質絕佳。

此外，根據林務局的資料，竹子消耗二氧化碳的能力，是木材的3到6倍，而且生長4年就能砍伐利用，相較於樹木至少得培育20、30年，時間和人力成本低了許多。

「比起木頭，竹子更不受控，每一根都有個性，」甘銘源補充。竹子有竹節、纖維硬，處理起來更挑戰，但也是像人一樣有脾氣的特質，才能做出有人味的空間，而這令他深深著迷。

台灣竹子多生在海拔較高的稜線上，經受日曬風吹，比起中國竹子，質地更加堅韌，品質絕佳。（王建棟攝）

結合現代化工法，讓竹建築與時俱進

雲林農博的竹構屋頂是一項初步的實驗。在那之後，甘銘源嘗試在各種案子裡運用竹材，打破一般人想起竹建築，只會聯想到原住民傳統竹屋的刻板印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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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，台中華德福大地實驗教育學校正是一例，利用竹子，打造一座圓頂的半戶外教室，以及所有二樓教室。此案當時經費拮据，於是他做了兩個重要決定，先是開發出簡易標準化的竹架構形式，能在工廠預鑄，再至現場快速組裝，重複排列後還能產生一種韻律感，解決傳統竹建築費時耗力、造價昂貴的問題。

台中華德福學校的圓頂半開放戶外教室。落成後老師很滿意，說竹子各有特性，其實就和孩子一樣，每個人都不同。（大藏聯合建築師事務所提供）

其次，大量使用自然材料，像圓頂半戶外教室，不用灌注鋼筋混凝土，而是選擇便宜的溪石做底座，把竹子固定其上。二樓教室的牆體，採用黏土混合稻殼製作，透氣性更好；外側再鋪設柳杉雨林板，呈現自然樸素的氛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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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樣的處理手法，在2018年的台中花博「食在滿竹歇腳亭」也能看見。同樣以溪石作為底座，並延續標準化的策略，做了3座形式重複的高挑竹棚，一方面連綿起伏的屋頂對應周圍的淺山地形，另一方面交錯成蔭的竹子，篩落了陽光，冬暖夏涼，不論何時都很舒適。

台中花博食在滿竹歇腳亭。重複的竹衍架搭配大甲的溪石做底座，美觀又環保。（大藏聯合建築師事務所提供）

「五星級也可以是「有省錢」（台語），」他笑道，引述了今年甫獲普立茲克建築獎的非裔建築師弗朗西斯．凱雷（Diébédo Francis Kéré）的話，「有錢的人不應該因為富有而浪費資源，沒錢的人也不應該因為貧困而放棄追求生活品質。」

出生於布吉納法索的凱雷，利用在地常用的黏土作為主要材料，導入現代化的工法結合水泥做成磚牆，再搭配高架的金屬板屋頂，替貧困的家鄉興建了一座既防雨又通風的甘多小學（Gando Primary School），獲得高度肯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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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樣擅用自然素材，同樣取之當地，甘銘源不斷嘗試，把竹子與現代化的工法結合，才有辦法創造現代化的空間，吸引人們親近。除了結構形式以外，他最具突破性的研發，是開發出竹構的接頭系統：例如以不鏽鋼繩索纏繞，加上螺桿固定。這種細節處的「加工」，能大幅提升整體的強度。

「甘銘源開發出特殊的竹子接頭做法，受過認證，可以做結構計算，因此才能請建照。全台灣真的也只有他這麼認真在面對竹子，能做到這件事，」陽明交大建築研究所專任副教授許倍銜說道。

除了環保，也能幫助人們靜心

目前放眼世界，發展竹建築最出色的地區是東南亞。泰國建築師事務所Chiangmai Life Construction（簡稱CLC），在清邁用竹子做出容納300位學生的體育館，或享譽全球的越南建築師武仲義（Vo Trong Nghia），以巨型竹棚容納餐廳、渡假屋等休閒空間，不但造型現代，還蘊含當地工藝技術，在國際備受矚目。

台灣則有許多限制，例如高海拔的竹子採收不易，以常見的桂竹來說，每枝竹子含運費的生產成本要30元，和中國每枝3到6元的進口價格難以競爭；竹產業過去30年也幾乎停擺，人才缺乏，人工也昂貴。

林務局2017年喊出「國產材元年」的口號，其中一環便是振興竹產業。「台灣有責任生產自己要用的竹木，」林務局局長林華慶認為。他盤點並鼓勵人工造林，輔導民間運用新式的集材機提升採收效率，發展剩餘竹材經由高溫分解產生熱能發電的技術，支持將竹子切塊相疊膠合後，做成更堅硬的材料，製作家具或成為建材。

甘銘源坦言，短期內，要以竹子完全取代鋼構和鋼筋混凝土不太可能，但讓竹子與時俱進，和現下的建築結合，是值得努力的方向。

「建築的本質，是追求讓人安身立命的所在。『安住』這件事，透過自然材料比較容易達到，因為能創造自然的氛圍，使人有家的感覺，」他說，自己在山上的家，也是用土、竹等材料搭建，外面還圍繞樹木，「我就是喜歡這樣的生活。」

2019年在南投桃米生態村製作的竹亭，就是一件能沉澱思緒的作品。

桃米生態村的竹亭，造型是來自於大葉馬兜鈴的葉子。甘銘源會透過撿到的果實或樹葉得到靈感，繪製素描，變成作品。（大藏聯合建築師事務所提供）

兩座亭子，以竹為骨架，竹葉為天頂，從空中俯視分別呈現心臟和狹長葉片的形狀，身在其中彷彿被竹林圍繞，和大地十分貼近。接下來，甘銘源會帶更多竹作品前往桃園、新竹一帶，「比起在產地推行，去到最快速工業化、都會化的地區，展現這種連結土地的力量，更有意義。」

讓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的人們，親身感受竹子的力量。為了守護環境，也為了調劑心靈。這一波竹的新浪潮，才剛要開始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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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同場加映1：環保建材為何重要？】

根據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的報告，現今的建築產業，消耗了全球50％的能源和材料，產生38％的碳排放，比例高得驚人。此外，截至2050年，新建築在正式開始營運之前──也就是材料的開採、運輸、施工等，將佔新建築一半的碳足跡。這也是為何比起越洋開採他國的資源，反求諸己、更好地利用在地資源，會是比較好的做法。

過往總認為伐木是消耗資源，事實上，不論樹木或竹林，都必須適當疏伐，維持生長空間，才能更有效率地消耗二氧化碳。日本過去竹產業曾繁盛一時，後來因人為竹林棄置，缺乏管理，導致生態失衡，整個產業陷入低迷。由此可見台灣要振興竹業，竹區的維護是不可忽視的一環。

倘若能持續生產品質良好的竹材，根據台灣竹會資料顯示，每單位的竹構造碳排要比木構造更低，也更便宜。再考量目前鋼筋混凝土的造價節節攀升，未來竹建築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。

甘銘源開發出特殊的竹子接頭做法，受過認證，可以做結構計算，不怕地震颱風，因此才能請建照。（王建棟攝）

【同場加映2：竹建築足夠穩固嗎？】

竹子作為建材具備種種優點，卻在近十年才在國際被看見，主要原因之一是竹子多生長在熱帶、亞熱帶，不像樹木遍及各緯度，在歐美很早就被研究，並運用在現代建築上。

東南亞作為竹建築最發達的地區，建築法規其實相對寬鬆，反觀台灣雖然建築規範嚴謹，但目前沒有針對竹材用於建築的相關法規，這也是為何大藏聯合建築師事務所必須大力投入開發竹構接頭；缺乏可遵循的規範時，每一處結構的穩定度就必須自己一一證明。

例如雲林農博製作的竹屋頂，每處固定端皆經測試，可承受10噸以上的拉力，日後歷經多次颱風、地震都屹立不搖。辛苦自有收穫，這些獨到的技術，也成就了甘銘源日後一系列獨具特色的竹建築作品。

（責任編輯：吳廷勻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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